江西省九江,一座因長江而興之城。
潯陽區濱江東路是九江城中江景房最集中的地方,高樓林立間,中石化九江油庫對面的一片職工住宅區成了這幾天討論最多之地。
45年前,如今被稱為“殺人女魔頭”的勞榮枝生長在這里,一直到出逃。當年的建筑已經拆遷,原址上的人們對這個潛逃24年的女人記憶隨著歲月的流逝逐漸模糊,但其漂亮的身影和惡名被記住。
1981年,同住潯陽區的法子英因搶劫罪被判勞改8年。這一年,法子英17歲,勞榮枝7歲。
13年后的1994年,法子英與勞榮枝在一場婚宴上結識。彼時,勞榮枝是一名小學老師,勞改釋放后的法子英混成了江湖上的“名人”。
1995年5月,法子英因搶劫傷人開始了和勞榮枝的逃亡路,他們一路逃亡,一路作惡不斷:深圳、南昌、溫州、常州、南京、合肥……4年間,僅被司法機關認定搶劫殺人案中,就有7人命喪兩人之手。據法子英在被槍決前供述,其在深圳、常州等地也身負命案。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2019年11月28日,一直潛逃的勞榮枝在廈門落網。如果從法子英和勞榮枝逃亡之初算起,到勞榮枝落網,前后已有24年。
上游新聞記者調查顯示,這對相差10歲的男女走上“殺人狂魔”的逃亡之路,期間緣由和過程令人思之極恐。
▲法子英與勞榮枝,兩人相差10歲,制造了震驚全國的3起7條命案。拼版圖片
一輛摩托車
勞榮枝,1974年出生在江西省九江市的一個石油家庭,也是家里最小的一個。1989年,勞榮枝考上了當地的一所中專的幼師專業,畢業后進入小學當老師,“人長的漂亮,能歌善舞,溫柔又靦腆。”
法子英,1964年出生在九江一個富足的家庭,家里共有七個兄弟姐妹。父親及兄弟姐妹都有穩定的正式工作。法子英的辯護律師、北京中銀(合肥)律師事務所俞晞律師告訴上游新聞記者,法子英供述,他自小就比較頑皮,不喜歡讀書,初中畢業后就參加了工作。1981年,因搶劫罪被判勞改8年。
家庭優越的法子英因何搶劫,迄今尚未被外界所知曉。
1989年出獄后的法子英并沒有改邪歸正,而是憑借著在獄中的“資歷”和打打殺殺的“本領”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黑社會頭目,外號“法七哥”。
1994年,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但生活軌跡卻完全不同的法子英和勞榮枝在朋友的婚禮上相識。那年,勞榮枝19歲,法子英29歲。
“宴會結束后,法子英騎著摩托車送勞榮枝回家。那個年代,在九江有一輛摩托車是一件很酷的事。再加上法子英給勞榮枝講了很多他打打殺殺的事情,價值觀扭曲的勞榮枝很快就和法子英走在了一起,并將他視為自己所崇拜的‘英雄’。”俞晞說,在會見法子英時,法子英曾說:“不管是搶劫犯還是殺人犯,我也有溫柔和細心的一面。”
上游新聞記者梳理發現,1994年時,江西省人均工資在300元左右。一輛摩托車的價格在7000元左右。俞晞表示,這可能也是勞榮枝選擇與法子英在一起的原因。
直到1995年,法子英因搶劫傷人逃離九江,勞榮枝也放棄了家庭和工作,踏上了選擇與法子英亡命天涯的不歸路。
▲勞榮枝和她曾化名沈凌秋身份證復印件,勞榮枝曾多次化名掩蓋真實身份。拼版圖片
口音暴露行蹤
上游新聞記者通過多個信源證實,在1996年逃往南昌前,法子英和勞榮枝曾在廣東深圳以“仙人跳”方式謀生。法子英落網后曾向其辯護律師俞晞提到,他在廣東也殺了一個人。但到目前為止,這起法子英聲稱的殺人一事未得到確認。
法子英在筆錄中供述:“1996年8月左右,我和女友勞榮枝去江西南昌,目的是想搞點錢。租了一個房子后,我和勞榮枝說‘你以坐臺的名義帶一個有錢人回來,我從他身上搞點錢。’”
此后,勞榮枝以陳佳為名在酒吧坐臺,幾天后,將她在酒吧物色的熊啟義和另一名看上去更有錢的男子信息告訴了法子英。
“實際上,案發當天,勞榮枝和法子英看上的是另一名男子。但由于勞榮枝在與該男子聯系時,他正在和家人吃飯沒有回應勞榮枝。于是法子英和勞榮枝就將目標轉移到了熊啟義身上。”俞晞說。
據法子英詢問筆錄顯示,熊啟義來到出租屋后,法子英一邊用刀威脅一邊將熊啟義捆了起來。在向熊啟義索要錢物時,法子英還逼出了對方的家庭地址。殺人碎尸后的當晚8點,法子英以熊啟義尸體威脅熊妻,還在將熊家洗劫一空后,將熊妻和不滿3歲的女兒殺害。
法子英供述時稱,對于這起殺人滅門案,勞榮枝都是知情的。
案發幾天后,熊啟義家傳出臭味,這起滅門案件才被發現。此時的勞榮枝和法子英已逃離南昌。
安徽省眾城高昕律師事務所劉靜潔律師向上游新聞記者透露,起初警方在現場沒有找到嫌疑人線索。經過周邊調查,警方將嫌疑人鎖定為與熊啟義有過頻繁接觸的坐臺小姐陳佳。根據身份證信息,警方在深圳找到了陳佳本人。不僅樣貌不一樣,且陳佳稱身份證此前曾丟失在深圳的一家酒吧,其本人案發時在深圳。
根據警方描述,酒吧工作人員稱,陳佳身份證丟失不久,該酒吧一位與勞榮枝長相相似的坐臺女辭職了。
“那個辭職的坐臺小姐說普通話,但夾雜著江西九江口音。隨后,警方在勞榮枝深圳曾租賃的住所中找到一些九江特產,并通過查詢深圳邊防證記錄,確定‘陳佳’就是勞榮枝。”劉靜潔說。
1996年8月18日,南昌市公安局向全國各地公安機關以明傳電報的形式,發布了對勞榮枝和法子英的通緝令。
▲法子英與勞榮枝的邊逃亡邊作案的路線圖。制作/上游新聞
殺人不留活口
根據法子英的供述,從南昌作案后,兩人逃往浙江溫州。這次,兩人將搶劫的目標鎖定為法子英物色的房東。
“我是去租房子,就看到一個戴歐米伽手表的女孩。”法子英稱,他以租房的名義取得女孩信任后,又在第二天持刀威脅索要錢財的同時,誘騙其好友送來更多的錢。這次,勞榮枝扮演的角色是負責在銀行驗證被劫持女孩銀行卡密碼的真實性并取錢。
“我不想殺她們。”法子英稱,但擔心被暴露,還是決定殺了兩人。后經警方證實被害兩名女子名叫劉素清、梁曉春,系溫州市一家KTV的坐臺小姐。在庭審中,法子英曾辯稱其受人指使,但未得到法院的認可。
上游記者注意到,這起在溫州犯下的命案,從物色對象到逃亡僅3天時間,是兩人逃亡路上逗留時間最短的城市。
法子英落網后稱,從溫州離開后,曾先后到過黃巖、常州、南京等城市,且在常州時還與勞榮枝以“仙人跳”的方式殺過一劉姓男子,但目前為止,這起口供所稱的殺人案未被司法機關認定。
“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法子英和勞榮枝每月的開銷在1到2萬元左右,這是非常大的一筆開支。在多次會見中,法子英說搶劫殺人是他生存的工具。他嚴重扭曲的價值觀已經讓他失去了辨別對錯的能力。在他看來,殺人滅口的目的就是避免暴露他的行蹤,以便繼續作案。”俞晞稱,法子英扭曲的價值觀應與其在江西九江搶劫蹲了8年的牢獄生活有關。
▲法子英的詢問筆錄,曾叮囑勞榮枝殺殷建華。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時婷婷
女魔頭或親手殺人
1999年7月23日,安徽省合肥市東陳崗的省工業設備安裝公司宿舍大院內,一道道警戒線內站滿了荷槍實彈的警察,他們正在和藏著屋里的一名犯罪嫌疑人對峙,直到警方拋出催淚彈,嫌疑人在被逼跑出房間,隨著幾聲槍響,法子英落網。
槍戰發生的前一天,法子英和勞榮枝殺害了小木匠陸中明和殷建華。“當天,法子英和勞榮枝計劃和物色下手對象,主動聯系勞榮枝(當時化名沈林秋)的殷建華,正中法子英(當時化名葉偉民)下懷。”俞晞說。
據法子英筆錄顯示,勞榮枝與法子英在合肥的做案手法與南昌相似。但在搶劫過程中,為證明膽量,法子英在殷建華面前將誘騙至出租屋的小木匠陸中明殺害。
案發20年后的12月2日,上游新聞記者在位于合肥市雙崗老街六支巷的案發現場看到,一幢兩層高的紅樓在周邊住宅樓中顯得有些突兀,二樓的玻璃都已破損,早已無人居住。只有一樓還有房間亮燈。提起20年前的殺人案,這里的居民依然記憶猶新。
周圍居民回憶,1999年時,距離案發地點不足500米的阜陽北路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酒吧,也是當時合肥外來人口最集中和治安最混亂的地方。這起案件轟動一時,“很多人都因為這里死過人搬走了。”
據殷建華妻子及法子英筆錄顯示,7月22日,法子英向殷建華妻子索要30萬元,并約定在長江飯店附近見面,陰差陽錯兩人并未見面。7月23日上午,法子英又提出要到殷建華家里去拿贖金,發現法子英有槍后,殷建華妻子借故離開并報警。
當日,距離南昌滅門案整整3年后,法子英落網,勞榮枝開始了20年的獨自逃亡之路。
五天后,這棟紅色的小樓里傳出陣陣惡臭,警方破門后發現,牢籠之中殷建華的尸體已高度腐爛,舊冰柜內冰凍著小木匠陸中明的尸體。
“法子英落網后,他最后悔的就是留下了殷建華妻子的活口。”俞晞說,法子英不僅輕視他人的生命,也藐視自己的生命,“另一位辯護人曾問法子英為何要為了自己而剝奪受害人生存的權利,法子英選擇了沉默。”
“我如果12點不回來,就是被抓了,你就給我報仇,把他殺掉”。根據法子英的這段詢問筆錄推斷,殷建華或系勞榮枝親自動手所殺。
▲1999年11月18日,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法子英作出的刑事判決書,數罪并罰判處死刑。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時婷婷
共犯更像工具
1999年11月18日,轟動全國的法子英搶劫殺人案在合肥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200多頁的起訴書,詳盡的記錄了法子英和勞榮枝在南昌、溫州、合肥犯下的3起7人命案。
法子英的5次詢問筆錄顯示,每一起案件中,勞榮枝在參與策劃、色誘、囚禁、搶劫的同時,還有直接殺害合肥被害人殷建華的嫌疑。
庭審筆錄顯示,法子英當庭否認了勞榮枝參與搶劫、殺人的所有供述,并多次強調,他殺人的動機就是想搞點錢。
“當時在犯罪事實基本清楚,證據基本完整的情況下,我們的辯護點主要是對案件細節的認定上希望法庭能調查的更清楚,由于法子英和勞榮枝還可能牽扯其它案件,建議法庭能在對兩人的責任認定和其它犯罪事實調查清楚后,再行判決。”俞晞說,實際上,僅3起搶劫殺人案件就足以判決法子英死刑。
庭審結束后,法庭當庭宣判,法子英犯綁架罪,判處死刑;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犯搶劫罪,判處死刑;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財產,并處罰金2萬元。
上游新聞記者注意到,在判決書中,合肥中院僅認定法子英與勞榮枝在南昌、溫州、合肥以色誘方式實施的3起搶劫殺人案,并沒有對案件的責任進行劃分,僅表示勞榮枝另案處理。
“從證據來看,在被法院認定的3起案件中,勞榮枝與法子英應屬共同犯罪。法子英的反偵察能力和控制欲很強,縱觀法子英和勞榮枝犯罪手法,勞榮枝更像是法子英的工具,我想沒有哪個男人會讓自己的女人去坐臺和別的男人發生性關系,并以此進行搶劫的勾當。”劉靜潔說。
同年12月28日,經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法子英被處決。
但此時,勞榮枝的下落無人知曉。
▲ 1999年,南昌,合肥等多地警方曾發布了對于勞榮枝的通緝令。圖片來源/合肥警方
偽裝者勞榮枝
勞榮枝在哪?
“20年里,勞榮枝的去向成為當年辦案人員的一塊心病。”當年參與辦案的民警向上游新聞記者表示,20年里,警方從未放棄過對勞榮枝的追逃。
11月28日,勞榮枝在廈門落網。20年里她去了哪?20年前,是否還有法子英未交待的其它案件?隨著對勞榮枝審訊工作的開始,終將被揭曉。
據媒體報道,落網前,“很好看,很優雅”的勞榮枝隱姓埋名在廈門的酒吧賣過酒,也曾和男朋友銷售手表。
據多張勞榮枝酒吧同事發布圖片顯示,勞榮枝稱她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和家庭,且經常睡不好覺。從不和同事談過去的她,卻時常規勸酒吧的賣酒女不要上夜場班。
在得知相處多年的勞榮枝就是背負7條人命,潛逃20多年的“殺人女魔頭”后,和她有過交集的人無不感到細思極恐。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勞榮枝的落網讓這對“殺人狂魔”的逃亡路走到了終點。無論是“英雄崇拜”式的著迷,還是被法子英利用的工具,勞榮枝終將為這段扭曲的“愛情”付出應有的代價。
“對勞榮枝公開的審判,就是對所有受害人最好的慰藉。”劉靜潔說。
勞榮枝系殺人案共犯:被色誘搶劫者或被她親手殺害
1999年7月22日,合肥市發生一起搶劫殺人案件,次日,震驚全國的犯罪嫌疑人之一、法子英落網。幾日后,兩名受害人的尸體在法子英和勞榮枝在合肥市的出租屋內發現。死者之一名叫殷建華,是勞榮枝以沈凌秋身份色誘至出租屋施行搶劫殺害的目標。
12月2日,上游新聞記者 記者從20年前法子英詢問筆錄中看到,法子英曾供述,殷建華系勞榮枝殺害,但后又否認。
殺7人"女魔"逃亡時曾是酒吧女神 上海報招攬顧客
背負7條人命,勞榮枝逃亡20年落網。逃亡期間,勞榮枝被曝化名“雪梨”藏身廈門一酒吧。2016年圣誕節,該酒吧曾以“雪梨女神”海報招攬顧客。勞榮枝被抓時在商場專柜賣表,經營者稱與勞在酒吧相識,是男女朋友關系。
